引人深思的人生哲理故事:艳翅蝶

引人深思的人生哲理故事:艳翅蝶

鸟有鸟语,蝶有蝶魂。百鸟朝凤,是为了凤凰的重生,万蝶翩飞,是为了枫象树上的一个即将蜕变成蝶的蛹。

那一刻,无边枫叶连天红,蝶舞翩翩。漫天纷飞的叶子,厚厚的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沙沙沙地响。我便是万蝶丛中一只小小的蝴蝶。艳翅轻舞,静数每一棵枫树的年轮,叶落叶生叶又红,叶红叶落又叶生,别无所求。

当年一起朝圣的蝴蝶,次第凋零,笨笨如我,食枫叶醇香,静数枫香树年轮一天天,一年年。不想竟修的不死之身,一对艳翅,分外夺目,千年如一日。

流年不改宿江的岁月,又是一年枫叶染秋红。

枫香木涎,作为蝴蝶妈妈灵魂的化身,终日沉睡,只在祭祀的枫木大鼓声中醒来。而我依旧艳翅轻舞,静数年轮。

祭祀的枫木大鼓,声声雷动。枫香木涎,醒来,享受荣耀而神圣的时刻,每每此际,便约我同来。盛装的苗人后裔,银饰影动,美酒飘香,载歌载舞。

站在枫香木涎肩上的我,艳翅轻舞,颠倒众生,亿万斯年的清修,终毁于一旦。

蝶泪潸潸,艳翅瞬间凋零如枯叶,疼痛揪心蚀骨。

蝴蝶妈妈曾经告诫我说,“艳翅,你的眼,是不能流水的。眼流水,是你凡心所在,如若那一天,你有了眼流水,你就会变成人。经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悠悠。”

这一世,我拥有美貌,来到名存实亡的楚国。

偏地烽火,狼烟四起,累累白骨,触目惊心。

小时候的我,并不怎么出众,二八年华里,我一日三春的蜕变,出落的模样儿周正,人见人爱。

提亲的人,将我家的门槛践踏的如铜镜般光滑,我躲在帘子后面,细细听,浅浅看,终不遂愿。

处于乱世,遍地烽火狼烟,我在铜镜里,暗自担忧。

我有这般美貌,总的找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这个人,可以没有臭铜三千,但至少也得衣食无忧,可以不是书香门第,但至少也得断文识字。

闺蜜的玩伴,都说,生于乱世,得找个英雄托付终身,我暗暗心动。

英雄,谁是我的英雄?

“楚虽三户,亡秦比楚”,这句童谣传入我的耳际。我不禁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楚人果真如此英勇?

陌上花开染微醺,成群的蝴蝶翩翩而舞,我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蜕变成人。生于乱世的人,还不如一只蝴蝶。我在长者那里不耻下问,得到的答案是,楚人里面有个英雄叫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不屑练剑,愿学万人敌。

果真如斯,我心蠢蠢欲动。

我不甚明白。问父亲,“什么是万人敌?”

答曰:傻丫头,万人敌,就是竹简上的兵法。

撩起竹简,挑灯夜看,我砰然心动,原来项羽是想做个将军的英雄。

父亲甚为不解,“丫头,你看这些作甚?一介女流,相夫教子足矣,女子无才便是德。”

父亲那里知道我的心事。

项氏家族,几代名将,家世显赫。我开始暗恋这个大家口口相传的英雄。

乱世深处不知年,我与我周旋。

经人有意的安排,我在家的后花园里遇到了项羽。英气逼人,我一见倾心,再见倾城。

我不可救药的爱上了项羽,项羽也被我不俗的容貌深深吸引。

项羽志在天下,而我并不关心,是谁的天下,谁是王,只在乎项羽,只慕英雄不慕仙,不染臭铜不染权。

项羽驰骋沙场,所向无敌。征战之余仍不忘,我的深深惦记和思念。

我梦想着,十里红妆蜿蜒而至,终不得见,没有项羽在身边的日子,一日三秋,食无味,睡无眠,渐渐憔悴入铜镜。

忽一日,项羽派马车,将我接入楚王宫中,我满心欢喜。当着很多有头有面的人物,其中就有范增,季布和彭越。项羽在军营里,将我抱上了那一匹他最喜欢的站马。我紧紧偎依在项羽的怀里,芊芊小手,握在他手心里的缰绳,马儿,起照,嘶鸣,疾驰而去。

草清清,花漫漫,微风习习,一山隐去一水生。

刹那,我听见心底一树一树花开的声音,漫天飞舞的蝴蝶,翩翩起舞。我红晕从生,一颗心,不是一堆心,在乱跳,应该说是在鹿撞。

醉了,真的醉了!一种叫甜蜜的感觉涌便全身。

我,顺理成章住进了项家。丫鬟成群,小厮无数,十指不染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日子过得舒心极了。这些都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英雄就睡在身边,心里踏实而又安稳。

指尖流年,心上芭蕉,在烽火狼烟里暗自窈窕。项羽带领江东弟子,一路征战,终于推翻了强大的秦王朝,做了西楚霸王。

我从来都不曾想到,会做了王妃,从此,我叫项羽为大王,我的英雄我的王。

公公在战乱中负伤,不久死了。项羽拜范增为亚父,这个范增,着实可恨,每每看我都不顺眼,淳淳告诫大王,“一旦儿女情长就英雄气短。”甚至对我这个弱女子起了杀心,真是不明白。我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

英雄爱美,不是很好吗?

危机处处,虽如此,又何妨?

我的英雄我的王,深爱着我,迁就于我。

项羽,得之,我幸!

项羽,得之,我命!

鸿门宴上,大王豪气干云,酒过四巡,终反范增之谋,没有杀掉刘邦这个小人,放鱼入海。

随着章邯大军的覆没,四十万降军的活埋,秦王朝轰然堪塌。

刘邦趁机出汉中,入主咸阳,掠财而后,一把火焚烧了咸阳殿。

楚汉之争开始了,刘氏汉军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我都不得不佩服这个亭长出身的刘邦,驭人之高明。昔日胯下的小子——韩信,一路风生水起,执掌汉兵。誓雪前耻,重兵将大王围困垓下

百里营帐,灯火重重,寂静的不正常。夜半时分,军营里四面传来楚歌声。

是谁?是谁有如此的雅兴?在午夜梦回处,吹箫放歌?悠悠洞箫,千回百转,哀怨凄美。三军将士思乡,思亲之情来的这般跃然。曲至心处,众人高唱楚歌。昔日所向披靡的江东子弟,面对悠悠楚歌,溃不成军。

大王起身,披甲上马,携我杀出十面埋伏。大王之勇,所向披靡,然,精锐尽失。

我甚为感动,在如此兵败的危难时刻,大王居然没有抛下我,独自逃命。

得爱如斯,别无他求。不管大王成败如何,你依然是我的英雄我的王。

滔滔乌江,无语东流,江边一船夫,上来相迎。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愿意帮助大王渡江,实在可贵,这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

“奉亚父之命,老夫在此等候大王已然十年,请大王过江!”船夫毕恭毕敬,白髯飘飘,一双眼睛霍然生光。

老船夫的十年守候,原来是范增的一片真心,为大王留了条后路。我对于范增的恨,瞬间消弭。爱屋及乌,突然觉得愧疚于他,真是疾风识劲草,危难见真心。

江东弟子今犹在,诚为君王卷土来。

做人如斯,夫复何求?

“大王,过江吧!那里还有你的精锐所在,你一定可以卷土重来,打败汉军。”

“事已至此,我无颜见江东父老。虞姬啊虞姬,项羽对你不住,不能保你一世周全。”

“大王,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周全我就周全,你不在,我还要什么周全?是你让我感受到,人间还有真爱,此生足矣。”

“你是我的女人,我死后,他们断然不会放过你。虞姬虞姬奈若何?”

汉军已掠境,四方楚歌声,大王你切记,贱妾何了身?

“这一世,蒙大王垂爱,足矣!愿随君王去。”

一剑飘血,我轰然倒地,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双双热血染地,我的英雄我的王,已长眠乌江之畔,而我获得了重生,蜕变成蝶,殷红的翅膀,一如千年前惊艳。

艳翅轻舞,我向着枫叶醇香的方向飞去。回到了蝴蝶部落,我的艳翅,多了一重殷红,我深知,那是我和项羽的骨血所致。我向蝴蝶姐妹们,讲述着我在人间的喜怒哀乐,姐妹们好生羡慕,为我有着这样的经历,翩翩而舞。

枫香木涎,一睡经年,一梦三千。这次,突然闻风而至,欢迎我的归来。

我突然很感动,借着她睡意酣然的肩膀,我艳翅轻舞。枫香木涎,再次沉睡,而我,依旧数着身边,枫香树的年轮,一天天,一年年。

枫叶红了又落了,落了又红。

青山不改,沧海横流。

又一次的盛大祭祀,隆隆枫木大鼓声响起,我叫醒了枫香木涎,提示她,该我们出场了。

篝火熊熊,银饰影动,苗家儿女,屠鸡杀鹅,割猪宰牛,刮鱼烝龟,迎接枫香木涎的到来。

载歌载舞的俊男少女,狗肉飘香,美酒酣饮。

枫香木涎,睡眼迷离,而我艳翅轻舞,飞过盛世的狂欢,面对如此人间美食,美酒,我开始怀念那些在人间的日子,尘念再生。

枫香木涎淡然一笑:艳翅,你到底是凡心未了。

我说:什么都瞒不过你。枫香木涎笑而不答,含笑而睡。

我突然想起,蝴蝶妈妈曾说:艳翅,水是你的劫难。你若为人,必先有水。

上一世,是自己的眼流水,这一世,又是什么?我茫然四顾,只有飘香的美酒。

美酒,美酒!我豁然明白。

我再次为了枫香木涎,艳翅轻舞,依依拜别。在一个操鼓的小伙身边欢飞,高高举起的鼓槌,重重的落下,将我的艳翅折断。我无力飞翔,借着枫叶的下落,飘向了一只硕大的酒碗,狠命的饮一口人间的美酒,折断的艳翅深处,传来熟悉的疼痛,揪心蚀骨。

痛并快乐着,我知道,我的梦想即将开始。

小伙儿始料不及,手中的鼓槌滑落于地,隆隆鼓声,戛然而止。

小伙儿伏地而拜,轻轻的将我置于掌心,我感觉到他手心阵阵冰凉。

“族长,请原谅我的过失,将如此美丽的蝴蝶,艳翅生生折断。”小伙儿向族长忏悔,流下了虔诚的泪水。

我扑腾着折断的半个翅膀,将他滴在枫木大鼓上的泪水,一饮而尽,悄然飞走。

这一世,我再次化蝶为人,拥有智慧。姓庞名统,道号凤雏,生于襄阳。著皂袍,戴竹冠,穿素屐,浓眉掀鼻,身材肥矮。

想我堂堂艳翅,蜕变为人,居然生的这般丑陋,我心有不甘。

男人,生的丑陋没有什么,有本事,才是硬道理。

我自幼饱读经书,研习兵法,有着过目不忘的才能。梦想着纵横天下,择木而栖。

男人当生于乱世,方显英雄本色。这个时代,满目创伤,大汉王朝,摇摇欲坠,诸侯混战,人才辈出,可谓时势造英雄。

我高调隐居,孤傲做人,和孔明,子敬成了知己,托人放出“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风声,名动四方。

出庐伊始,在周瑜手下,献谋连环计,被周瑜发挥的淋漓尽致,一把火烧的曹操丢盔弃甲,败走华容道,不想关羽这厮,竟然顾及旧情,放水曹操,很是不爽。终日饮酒,借酒装疯,口出狂言。

周瑜英年早逝,我渴望被吴侯重用,子敬将我举荐给吴侯。

我满心欢喜,却铩羽而归。为何?

我就是改不了自己狂傲的本性,轻漫周瑜。周瑜何许人也?吴侯兄弟的恩人,东吴的擎天一柱。吴侯发誓永不录用于我。子敬问我,“意欲何往?”

我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投曹操去。”

子敬大惊,“不可,曹贼奸诈,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

权衡再三,子敬休书一封,让我去找刘备。

我在酒肆里郁郁寡欢,不想遇到了诸葛,也劝我去投刘备。

我便乘船过荆州,去了西川。

世人都说刘备,礼贤下士,不想刘备也是俗人一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刘备见我相貌奇丑,甚为不喜。将我如乞丐般的打发到耒阳做一个小小的县令。

区区县令,方圆不过百里,我郁闷之极。终日饮酒,不理政事。常常宿酒未醒,醉扶归。

在我任县令百日之后,我的不务正业终传到了刘备的耳朵,刘备大怒,派一粗人张飞来视察。

我不曾想,世人都说,猛张飞,有勇无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错了,错了,大大的错了。张飞端坐县衙,见我半日之内,手批竹简,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分毫不错。

处理完毕,伸个懒腰,掷笔于地,拿起酒葫芦,一饮而尽,放声大笑,说:曹操,孙权,我都视若掌上玩物,区区百里县令,有什么大事。张飞本是爱酒之人,豪气干云,见状,惊为天人,三拜及地,将我带回见刘备。

自家兄弟办事,就是简单,不用什么狗屁荐书。刘备当即赔礼道歉,封我做了军师。

得遇明主,不建功勋,总是如坐针毡。我卑鄙的出卖张松,用他的人头,为了刘备取西川突天下,找了一个借口。

去雒城的路有两条,一大一小。我选择了走小路,临行时故意上马摔倒,向刘备要了那匹白马——的卢。刘备倒也慷慨,欣然与我。

我骑的卢,与魏延行至一山谷,问,“这是何地?”

随行的士兵告之,叫做落凤坡。

落凤坡?我豁然心惊,想我道号凤雏,这里叫落凤坡。

我抖了抖皂袍上的尘土,端正竹冠,拿起酒壶,一饮而尽,放声狂笑。

当羽箭穿透我胸膛的刹那,我心有不甘。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身边的士兵,也染红了身下的黑土。一片枫叶向我飘来,肉身已逝,灵魂却获得重生。我再次蜕变成蝶,一双血红的翅膀,渐渐丰满,在阳光下渐渐绚烂,慢慢斑驳。

我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幅丑陋的人间皮囊,闻着枫叶的醇香,飞向心灵的深处。

一弯溪水静静的流,一片枫林郁郁葱葱的长。艳翅上的血腥,怎么都化不去。

万蝶翩飞,围着我好奇的问,“艳翅,做人的感觉如何?”

我竟无言与对,淡淡的问,“枫香木涎还在睡?”

枫香木涎,在枫香树木深深处,睡的正酣。

我依然数着枫香树年轮,艳翅轻舞。

秋去秋来秋还在,春回春归春又回。

枫叶的醇香,渐渐淡化我双翅上的血腥,有一种遍体金黄的枫叶,使我的翅膀变得更加鲜艳剔透,还带着隐隐的香气。

一日,一棵古老的枫香树突然问我:艳翅,我今年是不是九百九十九岁?

我笑而不答。为何?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老枫树到底有多少个年轮。我数的不是年轮,而是内心的寂寞。

所有的枫香树,所有的蝴蝶,所有的小草,都以为我没日没夜的数年轮,是没心没肺的,空有一双美丽的艳翅。殊不知,正是这简单而枯燥的劳动,使我终日沐浴着醉人的枫叶醇香,有了不生不灭的灵魂。

祭祀的枫木大鼓声,再次唤醒了枫香木涎,而我,也为听到这隆隆鼓声,满心欢喜。

苗家儿女,银饰盛装,杀壮猪,宰肥牛,美酒飘香,祭祀先祖。

枫香木涎,在庄严的祭文中,享受膜拜,理所当然。而我,艳翅轻舞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中,留下淡淡的蝶香。我有些累了,落在一个画板上小憩。

“好漂亮的蝴蝶,多好看的一双翅膀。”一女子笑靥如花的感叹道。

身边的男子,口咬画笔,轻轻的换过一张宣纸,生怕惊飞了我,悄声道,“别惊跑了,画了送给你。”

“真的吗?”

“真的。”

我的艳翅,在他的笔下,瞬间鲜活。末了,还送我一叶芭蕉轻舞,我醉了,深深的醉了,一个趔趄,栽倒在朱砂墨砚中。

淡淡墨汁,隐隐朱砂,将我的艳翅侵染,一种熟悉的疼痛传来,揪心蚀骨。

我暗叫不好,蝴蝶妈妈曾说,水是我的劫难,这次又不知道要蜕变成什么人。

我扑腾着翅膀,努力的飞走。

这一世,在欣赏别人画笔下的我,得意忘了形,错染了朱砂墨汁,蜕变成了人。

出生永州,姓钱,字藏真。很小的时候,我就在寺庙里做了小沙弥,法号怀素。在事佛参禅之暇,酷爱上了书法。由于家贫,没有纸张可以用,我便在地上,沙堆里写字,但这只能识字和记忆,不能体会书法的精妙。后来,在漆板上涂上白漆写字,但是太光滑不能着墨,弃之。

苦恼不已,忽一日,见芭蕉叶子,细嫩柔滑,大喜。我何不在蕉叶上练字?

可是一株芭蕉,不过三五十叶,上那里去弄那么多蕉叶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一面殷勤事佛,一边在寺庙附近开了些荒地,种了些芭蕉。

种蕉伊始,锄头比我都高出一头,数年之间,芭蕉终成林,数不胜数,我满心欢喜。在芭蕉叶上练字,寒暑不断,经年如一日。

烈日酷暑毒辣其身,三九严寒冻破双手,都不能阻止我练字的热情和我对于书法的痴爱。

大的蕉叶写完,小的蕉叶稚嫩,又舍不得割,只好就着芭蕉树而写。 我给这片芭蕉林,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绿天庵。

我诚心事佛,却饮酒吃肉,饮酒而后,却书性大发,挥毫饮墨,不拘是粉壁长廊,还是路边的几块石壁,甚至是僧袍袈裟,信手拈来,疾书两三行,浑然天成,如狂龙惊凤,飞沙走石。每每酒醒之后,有人问起书中奥妙,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一介布衣,却痴心书法。心中仰慕草圣已久,手中之笔,却一刻也未曾倦怠。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我叔父就讥讽说,“远锡无前侣,孤云寄太虚。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有如远飞之鹤而没有同行的伴侣,像片孤云托付于太虚。发起狂来看轻世界,醉起酒来得到真性情。

数十年之间,我书法略有小成,蕉叶练字,传遍江湖朝野,有御史李舟说:“昔张旭之作也,时人谓之张颠,今怀素之为也,余实谓之狂僧。以狂继颠,谁曰不可?”

绿天庵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颠张狂素”成了一面金字大旗。很多的文人雅士慕名前来看我的笑话,也有很多书法的同道之人,来切磋书法,给我鼓励和指点迷津。

这么些年,我一直无缘亲眼目睹很多前人的真迹墨宝,总觉得自己所见甚浅,深以为憾。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遂轻装上路,我决定下山,四处游历一番,拜见当代名士,以求在书法上的更高境界。偶然,会见到散佚难见的经典之作,心胸豁然,疑惑顿失。

世人传言:书法一道,颜筋柳骨。而我精于狂草一道,不是一般人可以赏析玩弄的。颜真卿,当世一流的书法大家,其笔法练达,精于鉴赏,在看过我的墨迹文字后,题词称赞,并书写《怀素上人草书歌叙》。

当颜鲁公落笔下印的那一刻,我不禁热泪盈眶。想想席天暮地的绿天庵,看看老茧重生的双手,想想芭蕉林后默然无语的笔冢,想想寒风中的烈酒,至于我,书法一道,何等艰辛!我多年的苦练,痴心,没有白费。

我又先后拜访了,尚书司勋郎卢象,礼部侍郎张谓,吏部侍郎韦陟,御史许瑝,戴叔伦,窦冀等等。受益匪浅,小宗伯张谓广邀名仕,吟诗作赋,谈书法与席上尊前,通宵达旦。

颜鲁公在我的书法帖子里写序推荐道:“开士怀素,僧中之英,气概通疏,性灵豁畅。精心草圣,积有岁时,江岭之间,其名大著。······”忽然听到颜鲁公以“开士”称颂我,我诚惶诚恐。

为何?

我事佛多年,却无心参禅。贪嗔痴为佛门三毒,我独占其二。贪——我迷恋尘世间的浮名,“颠张狂素”这个金字大旗,心里喜欢得紧;痴——我痴心书法一道,狂草,已是我的灵魂。

我身著僧袍,头顶戒巴,却将清规戒律的和尚,饮酒吃肉,还时常大醉,痴心书法,贪念不减俗人,不过,还好,没有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一篇《自叙帖》,张谓说:“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我的笔势真的似虺蛇奔走,真气充盈座位间,气魄如旋风骤雨,声响震荡屋堂里?有些言过其实吧。

而员外卢象说:“初疑轻烟淡古松,又似山开万仞峰。”起初疑似轻烟摇动千古松,随后又像群山辟出万仞峰。我的字里行间,还有这么美好的画面?可见,胸中没有墨水,是不能鉴赏高级艺术品的。

永州王邕说更夸张:“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说我的点画遒劲像寒猿饮水而撼动枯籐,笔力雄强又似壮士力拔山中劲铁。不愧是我的同乡,净说好听的,尤其喜欢“点画遒劲如寒猿饮水”,像极了我在芭蕉树上练字的情景,虽有揭我伤疤之嫌,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很受用。

想我一介布衣,能够跻身社会名流,靠的就是这些人的争相好奇传颂。

处士朱遥说:“笔下唯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走。” 说我下笔唯有雷闪电激,奔流不止,字成只见蟠龙飞走,令人生畏。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还有那些可以精进的。

只有许瑝说我的狂草,“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骊半无墨。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我倒是很喜欢,一言中的。

一如窦冀所说,“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我确实如斯,有这份随兴而书的嗜好。

殊不知,那是我清贫日子里的一抹激情宣泄,买不起宣纸徽墨使然。

狂草深处不知年,我依然事佛,吃肉喝酒,不过多了一件事儿,在狂草中学会了参禅。

忽一日,绿天庵的芭蕉林,瞬间枯萎,我的肉身溘然而逝,而砚台里的墨汁犹香,我在笔毫蜕变成蝶,艳翅轻舞,一如千年以前一样,闻着枫叶的醇香,向着枫木林深深深处飞去,飞去······

我艳翅轻舞,依旧心不在焉的数着年轮。寻遍枫香树林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见枫香木涎的睡影,突然很想念。

每每念想枫香木涎,我的艳翅便渐渐飘香,渐渐弥漫枫林深处。枫叶哗啦啦的响,成群的蝴蝶翩翩而至。

“艳翅回来啦,能不能再教我们跳一支舞?”

蝴蝶部落,不是每一只蝴蝶都可以见到我艳翅轻舞的,我欣然而舞。我看见山鹰在寂寞的两条鱼上飞,两条鱼穿过晶莹剔透的河水,枫香树的种子悠然落地,沉睡待生,而枫香木涎还是没有出现。

枫香木涎,枫香木涎睡在那里?

难不成,枫香木涎也去了人间?我不禁胡思乱想,心乱如麻。

正当我深深的失望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不闻艳翅飘香已经年,艳翅,你回来啦?

“枫香木涎?”

“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在那里?你在那里?”

“就在你身旁。”

“我身旁?”我举目四顾,身边只有几颗古老的枫香树,那有枫香木涎?

“在这儿。”枫香木涎从一棵古老的枫香树中破然而出。

我艳翅轻舞,蝶泪盈眶。人间烟火的三度轮回,我惊诧我已然有了人类的情感。

枫香木涎笑道:“做人和做蝴蝶,谁更快乐?”

我漠然,简单做蝴蝶,复杂做人,究竟谁更快乐?

盛世为人,乱世为蝶,岂不更快乐逍遥?

熟悉的枫木大鼓,隆隆响起,祭祀的盛会来的这般突兀,枫香木涎有些无奈的说,“艳翅,我们得去看看。”

苗家儿女,盛装银饰,杀猪宰牛,载歌载舞,美酒飘香。我艳翅轻舞在万蝶丛中。

古苗情歌飘起,苗家儿女翩翩起舞,而我领舞万蝶,欢飞在醉人的情歌中。

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枫香木涎惊呼:艳翅,快走!

茫茫茫的雨啊水啊,来不及绽放就已经凋零。数不尽的蝴蝶,雨水淋湿了翅膀,在泥泞中扑腾着弱小的翅膀,等待着阳光千手千唇的慈爱,而我,艳翅深处传来熟悉的疼痛,揪心蚀骨。

我讨厌这样稀里糊涂的蜕变成人,甚至有些痛不欲生。

这一世,起身汴京城外枫香坡蝴蝶谷,做了响马。

堂堂艳翅,奈何做贼。

响马有很多种,我算是古往今来一个最特殊的马贼。我出没的地方,常有数不尽的蝴蝶翩翩而舞,只劫才不劫色,劫才不害命。被劫之人,如若没有才,便要在蝴蝶谷中为奴为役,受尽折磨。江湖之人送了一个雅号“劫才阿三”,朝野上下,闻蝶色变。

这是一个文人的天堂,上至皇帝,下至平头百姓,常在茶楼酒肆,听曲赏舞,狎妓嫖娼,斗鸡赌钱,玩石遛鸟,悠哉悠哉。

【本文作者: 丁艳龙(公众号:甘宁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