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的詩


波浪 螞蟻 綿軟的地面 小鎮的薩克斯 下午不能被説出 睡眠,我的小蜘蛛 悲傷 瘟疫 漫長的等待

朱朱的詩

波 浪


引不起你的恐懼,灰頸鳥
我走在樓梯上,聽你的啼鳴
像貨攤上的樂器,放滿了
我的家。
遠處是外省的鉛灰的海港。

每一次母親出走,
都能在那裏找回她。聽你的
啼鳴,像是愛上了

另一個世界——我被時光收緊的中午,
我小時候失落的鼓
我的女人吻我並脱去我的衣服。


螞 蟻


你要那些該死的力量做什麼?
拿去,我給你一個人的力量,
一個男人的力量,
一個年輕男人的力量,
  
一支軍隊的力量
隱藏在你顫抖的軀體裏。
但誰敢承受你的撫摸呢?
誰能想象那種密度與濃縮,
誰能保證它不會突然爆炸,
為了失去?
  
你用該死的力量
在夏日午後的沉沉睡意中
翻過一座山丘,
遺棄了同類。



綿軟的地面


警訊已經解除,
除非正午,熱量不再凝聚。
林中,岸上,
果實托起虛無,
劇烈地震顫。
  
夜,吸盡了樺皮和鐵皮
弧心裏蓄積的光。
我的鴿子,飛啊,
去染上陌生人的氣息,
弓,箭,靶子的氣息,
蹲伏在更遠,更開闊的地方。



小鎮的薩克斯


雨中的男人,有一圈細密的茸毛,
他們行走時像褐色的樹,那麼稀疏。
整條街道像粗大的薩克斯管伸過。

有一道光線沿着起伏的屋頂鋪展,
雨絲落向孩子和狗。
樹葉和牆壁上的燈無聲地點燃。

我走進平原上的小鎮,
沿着樓梯,走上房屋,窗口放着一籃栗子。
我走到人的脣與薩克斯相觸的門。


下午不能被説出


在遠去的世界中,
有人越來越清晰:
有人用風的鏟翻動房屋。
從石頭下,拆走你們清晨的牀

烏兒銜來“爐火”這個詞尋覓着地板,
我凝視一扇空中跳動的窗;
寫作!寫作!
聽漏向黑暗的沙……


睡眠,我的小蜘蛛


午後多麼迷亂,
我走進一座建築的深處,
它的腳手架和視網膜,各種鋼
是一個停止了述説的形狀。

我想起冰下的河,有些離奇,哦,迷亂,
我那些朋友在幹什麼?
智力的低潮……
需要學習裁剪和縫紉,
在冰涼的鋼上躺半天。

睡眠,我的小蜘蛛,快爬過來,
你是我為冬天逢制的外套,
但現在我就想穿上你,
哦,迷亂,但我已七倍地變得堅硬。


悲傷


現在,我的洛麗塔……
你變得繞舌,突然地發笑,
而當我轉過身時,我知道
你在偷覷着,好像
真的有什麼樂趣。

這是一個與死亡的賽跑,
一股氣流盤旋在郊區的森林裏;
那麼,告訴我,我已經變成了什麼?
但……讓我自己去猜吧
落葉發出脆響;
太陽,像智者的腦漿,沿着樹幹流下;

你和我
在伐倒的樅樹堆上坐着;
你呼吸着,似乎隨時會倒下。
我嗅到你身體的一部分,像一隻小橙子
忽然熟透了,
膨脹,散發着腥臭。

於是那些日子甜蜜的瘋狂只能被追憶了。
城市的燈柱圍繞我們,
我將你舉起貼緊了牆壁,
並且將頭埋在你的還未完全發育的乳房之間。


瘟疫


第一年,
消息被封鎖。
醫生説:“是,大人,沒有瘟疫。”
他悲哀於走出這座門有人會向他投石塊,
有時人們要一個病因勝過
要找回他們的生命。
人們要一種裝飾的、啃齧的被允諾的
具體勝過要一首抽象之詩的
不移動的深色底座:
死亡。
他的羅圈腿在重壓之下更彎了;
一旦他想起要向一千個病人提供一千種蜿蜒的
既看不見死亡又看不見瘟疫的理由,
一旦他想起明天會有另外一千或一萬個需要不同的理由
勝過需要相同的藥單的人。

他走出這座門,
就在他此刻故意地伸延了的聲帶上
有着歡樂的、明亮的、贖還的、最後的叫喊:
“瘟疫”這個詞
是血紅的
公雞的肝臟般的花粉
轉向時格外迅速,
越分裂就越強大,
出現在視線裏沉穩得
像窗台旁的啞鈴
42.C的天竺葵
或節度使夫人坐過的馬桶
搖晃而慢慢中止的安樂椅,
它是一名扳道工,
一位一生都在描繪
幾尾魚跳動在乾涸的溪流裏的畫師,
他的眼睛總是能從每一座城市裏
看見他想畫的如此之少的兩件東西。


漫長的等待


黑暗的斗篷壓彎了空氣,
突然亮起的燈盞下,
酒的味道極濃,
他向提醒他少喝和少説話的人
提高了嗓音:
“我們是老朋友!”
於是他們提醒我:這樣的人
每個地方總有一個

就在此時白晝消隱了,
殘留的火星還在水邊燃燒。
我想起他在希臘的名字,
就叫厄爾帕諾耳,
我想起他在埃及的名字,
就叫伊西斯神廟的守門人,
我想起他在這塊土地上
卻是一個無名的人。

風,更有力地拉你的弓,
讓每一個走過的人處在繃緊的弦上,
猜測他將經過什麼地方,
你或許已經無法射中什麼,
於是漿果流失了,
帶着喪偶的悲哀,
於是那些物質成形了,
南方的大地推開
一座座城市的圍牆直視你,
樹林在移動中
像一頭沙洲上的羊,
蜷縮在這塊黃昏時就從天空掉落的地方。
他也醉醺醺的,
在鶴背上死過一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