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木槿的花語

春花醒來時,滿房子裏白色的背景中,皆是陌生壓抑的感覺。唯一熟悉的是他那件淺灰色的外套,胸襟前那小朵怒放的木槿花是春花親手繡上去的。

愛情,是木槿的花語

手術後的劇痛依然一陣陣襲來。春花沒想到他會出現在病房。

頭還是昏沉沉的,可是,躺在救護擔架車上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瞬間,春花的腦子裏特別清醒,算定自己再也出不來那間吊着碩大無影燈的白色房間。

一年前,春花被查出得了乳腺癌。來醫院檢查化驗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去拿化驗結果,當那個戴着眼鏡,膚色白淨的男醫生問她,怎沒家屬來時,春花只是努力地在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沒做回答。男醫生説:“你的病必須住院治療”。春花當時只輕輕地説了一句:“我得回家和我老公商量一下”。

炎熱的盛夏,校園裏安靜得只有那株苦楝樹上小鳥的呢喃。還有那不知疲倦的知了,忽停忽現地知了春花的心事。校園四周的木槿樹,粉的、紅的、黃的一片花兒無拘無束、爭先恐後開放,潑灑一地昂然夏色的影子。

春花是這所縣城初級中學的老師,30幾年帶了多少個的畢業班已不記得了,那些孩子一個個像小鳥遠飛,只留下早晨的朗朗讀書聲在春花的記憶裏。

一有空,春花喜歡在校園的周圍種花弄草。不事張揚的木槿花,圍了校園一圈。一到夏季,木槿花恬淡從容的悄然開放,宛如面容清秀,略施淡粧遮不住天生俊美的女子,站立在校園一隅,那種脱俗的風景,是春花最愛凝望的。

那年,春花評了先進,去省城領獎,在鬧市的櫥窗發現一件男式外套,淺灰,時尚的領子很好看。一看價,是她兩個月的工資。但是,春花一咬牙,還是把那間外套買走了。她要送給她的愛人。結婚幾十年,每回上省城,春花都會買好看的衣服給他。

午後的陽光從西面的窗子斜斜的射進來,將他一頭秀髮染成淡淡的褐色。他站在病房的窗前打電話,絲毫沒有注意到春花的醒來。病房裏很安靜,春花注視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他也老了。

春花和他結婚的年數與教書的時間一樣長。但是,從結婚後不到一年,就開始爭爭吵吵的過日子。春花已經不記得,多少個凌晨在某個朋友家裏的麻將桌上找到他。然後,默默地等他打完最後一圈,天已拂曉,他們回到家,有時爭吵,有時連吵的力氣都沒有,他矇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春花做熟晚飯,叫他起牀吃飯。飯碗一丟,他就又匆匆出門,不知去那家人的麻將桌上,春花喊也喊不回來。幾十年來,他是在酒精中和麻將台上過來的。

輸得沒錢了。他才會歇幾天麻將。然而,春花上課去了,他會把家裏一切值錢的東西拿去變賣。春花買給他的衣服,新新的買回來他就是不穿,一件件給他拿去熟人的服裝店裏賤賣。看着他一回回沉迷麻將的樣子,春花很想發脾氣,那張自從結婚來朝夕相處,但卻讓春花不得安生的臉,很多次春花想狠狠的甩上兩個耳光然後上法庭離婚,想和他從此再無瓜葛。

可是,在他面前,春花偏偏就提不起脾氣。她只能在無數個無眠的夜裏,靜靜地等他回家。

為了他,他可謂是把自己折磨得身心俱疲,可她無法恨他,既然無法恨他,就只能恨自己,恨自己走不出他的世界,恨自己心甘情願地在這個怪圈裏掙扎。

今夕是年,歲月在春花的額頭刻下一條條的滄桑,一生一世,春花只鍾愛木槿花。學校的花園裏,滿園的鬱木槿花樹都刻着春花歲月的痕跡。歲歲年年,木槿朝榮,春花獨愛木槿花樹永恆不變的愛的信仰。

春天,木槿花稀稀落落地開,夏天來臨,木槿花就綴滿枝頭。整個夏天裏,無論是高温、風雨,木槿始終安然地盛開着自己的花事。絕不因外界的襲擾而懈怠放棄自己的繁華的初衷。即使入秋,依然是夏天的盛裝,不讓季節打上落敗的烙印。

很多年前的一個深夜,春花去參加一個同學的婚禮回家,喝多了的春花一個人在街上搖搖晃晃的走着,一輛小車呼地在她面前急剎車。春花暈暈地倒在他的車子前面,幸好他剎車及時,才沒有撞到她。倒把他嚇的魂飛魄散。可是喝多酒的春花,卻錯把他當做TAXI司機。不由分説的上了他的車,並丟給他二十元錢,一定要他送她回家,卻説不清楚家在哪裏。

從那天起,春花不可自撥地沉陷在他的城池。

在這座小城,他算是有能耐的人,在縣裏給領導開車,吃香的喝辣的。春花那時也不知道,那麼多追求她的人,而她卻偏偏喜歡把自己的行李衣物還有她自己統統塞進他的世界。

春花教書的學校是縣城最大的中學,雖收入不高,但春花省吃儉用,不僅足夠自己生活,還能存下一點錢。

雙休日,春花會在午後端把藤椅安坐陽台,很安靜的對付膝上的一本書,然後在別人的故事裏淚水漣漣。或者聽一首歌,反覆地聽一整夜。

有首網絡歌曲《木槿花》,是歌手袁泉唱的。春花很喜歡歌曲開頭是一段獨白:沖繩有很多美麗的花朵,隨處可見,顏色都非常地絢爛,非常的純粹,但並不做作。木槿花語是一種堅持,温柔而感性的堅持。春花説服自己,愛的路是自己的選擇,沒有強迫自己。

平時,家裏的生活收入總是春花的工資維持着,他很少拿錢回家來。發病住院後,春花拿出三千塊錢給他辦住院手續。住進醫院不到幾天,三千塊錢就花完了。春花的孃家人,開始聲討他,要他拿出錢來給春花治病。

可是,他卻説沒有錢。這下子可把春花的家人激怒了。他成了眾人批鬥謾罵的對象。

春花看着每天吵吵囔囔的家,決定出院放棄治療。態度十分堅決對他説,沒有錢就不用治了。這個病也是治不好的,拿錢打水漂……

春花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彌留之際,她懇求出去喊他們的父親來。子女們疑惑的走出門後,春花抓住他的手,要他把箱子底下一本書裏的一個信封拿出來。只見裏面是一個五萬元的存摺和一份遺囑,上面寫着:孩子們,媽媽走了,這五萬元留給你們的父親養老,任何人不得動用,他一生不會存錢,希望你們要學會節儉生活。

春花對他吃力地囁嚅道:老公,儘管你這一生,對我不好,但我堅持一如既往的愛你。我這病是治不好,沒拿出這錢來,讓你挨大家的罵,我想治到最後還是人財兩空……這錢往水裏丟……不如留給你,你下崗沒有勞保,自己有幾個錢心裏踏實……

他見此,一下子撲在春花的身上失聲痛哭起來,哭得直捶自己的頭,扯自己的頭髮……

那首《木槿花開》從鄰居的窗外飄進來

“木槿花朝開暮落,

但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

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

就像春去秋來四季輪轉,卻是生生不息。

更像是愛一個人,也會有低潮,也會有紛擾,

但懂得愛的人仍會温柔的堅持。

因為他們明白,起起伏伏總是難免,

但沒有什麼會令他們動搖自己當初的選擇,

愛的信仰永恆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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