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書籍中的混球

大義與情愛,是小說至始以來的兩大旋律。有一些讀者是想從小說中獲取人生大義,但更多的人只是想輕鬆一把。

金庸小說書籍中的混球

國仇家恨兒女情,郭靖無數次心灰意冷,又無數次翻身上馬,為大義驅馳;江湖風雨身世謎,蕭峰多少回縱聲長笑,雙掌翻飛飲血無數,令天下英雄折服。這就是金庸小說中的男主角,大抵都是俠之大者的形象,須仰視才見。我很想問一問他們:你們累不累?

為真愛託付一生,儘管未被接納,也終無怨無悔,所以儀琳只得做了恆山掌門,恐怕日子久了,也會象郭襄一樣,騎驢出門遠行,天涯海角訪問令狐沖的蹤跡,找到了又能如何?或者是為情所困,因愛生恨,所以李莫愁成為令人髮指的大魔頭,大理段家幾乎要毀在幾個女人手裡。這就是金庸小說中的女主角,除了情愛而外,她們幾乎一無所有,令人望而生憐。我也想問問她們:你們煩不煩?

大義與情愛,是小說至始以來的兩大旋律,現代小說也未能脫此框框。有一些讀者是想從小說中獲取人生大義,但更多的人只是想輕鬆一把。所以,很多小說中都出現了“混球”。《隋唐演義》中有個程咬金,《小五義》中有個徐慶,《蜀山劍俠傳》中有笑和尚、癩姑,等等。他們或者瘋瘋顛顛,只顧插科打諢;或者行事乖張,驚世駭俗……他們帶給讀者的與眾多主角不同:不是沉重,而是輕鬆;不是大理,而是笑料。小說也因此更象生活本身——有多少讀者每天需要應付與國家命運、地球的出路相關的事件呢?而責任眾大的科學家、政治家們,大抵都很少花時間來讀小說。只是平民如我等,才會想著從小說中獲得片刻解脫,然後再去應付枯燥的日常。

辦報紙的查良鏞先生八面玲瓏,寫小說的金庸前輩也左右逢源。他讓他的小說中不但有大俠有美女,也有著為數眾多的混球。他們有的僅僅是為了讓比較沉悶的小說中新增點笑料,有的是為了給主人公做很好的映襯,有的則承擔著小說情節過渡的重要任務。最早的《書劍恩仇錄》中,混球出現得很晚,來自於新疆的民間傳說故事人物——阿凡提。金庸把許多爛透了的笑話搬了進來,讓這個阿凡提身懷絕技,騎著小毛驢背口大鐵鍋,出現在讀者面前。但前面的故事太重了,陳家洛自出現以來,就一直憂心忡忡,我更傾向於把它當成一個正兒八經的混球,一個出現在江湖之中的落魄政治家。阿凡提沒能讓這個故事鮮活起來,他背起毛驢大步向前贏了那場比賽,可是我們卻心酸起來——太牽強啦。

《碧血劍》象徵著金庸寫作的成熟,混球在這裡就與主人公一樣,有血有肉起來。金蛇郎君當然不適合被稱作混球的,雖然他為人也不可理喻。他太精明瞭,武功也太過高強;活著的時候讓人膽顫心驚,死去之後,猶能拉活人墊背,一個字:服。華山派大師兄黃真生性滑稽,與人打架也得用算盤算來算去,為人處世,又太過正經,所以也不能算是。歸辛樹夫婦蠻橫無禮恃強任性,可以算作是混球中的典型反面人物,如果缺了這兩個人,這部小說中的許多情節就進行不下去了。木桑道長則是真正的混球,為了圍棋,他幾乎可以放棄一切,以至於讓師弟一而再、再而三地為禍於人。木桑是真性情的,性格也更為鮮活,儘管在小說中著在他身上的彩墨不多。

《雪山飛狐》中應該是沒有混球的。裡面的每一個人物都目的明確,為了理想而奮鬥著。如果要硬找出來一個,那就算寶樹吧,壞壞的一個混球。《飛狐外傳》中有不大不小的倪氏兄弟,為了找一對雙胞胎弟子,竟然敢找福康安的麻煩,若不是紅花會常氏兄弟幫忙,恐怕要死得很慘。這一對混球很可愛。“射鵰三部曲”中的混球久負盛名,老頑童光輝永在。更多的時候,作為全真派的頂尖人物、王重陽的師弟,他的智商直如三歲孩童,渾渾噩噩,爭強好鬥,醉心於武學。如果不是他的這種性格,“九陰真經”就沒辦法流傳於世惹起軒然大波;瑛姑也就沒有合適的機會找一燈的麻煩,黃蓉只得死翹翹了。如果《神鵰俠侶》中這位老小孩不出場的話,也就沒有人會去注意蜜蜂翅膀上的小字了,小龍女在那個妙境裡終老此生,倒也不錯。最終他與瑛姑白頭相見,也只問得出一句話:“咱那孩兒頭上,是一個旋兒、兩個旋兒?”令人忍俊不禁,真是個可愛的混球。其它混球人等,尚有沙通天、金輪法王二弟子沙爾巴……值得一提的是,黃蓉在《神鵰俠侶》中的表現,也是混球一個。完全失去了在《射鵰英雄傳》中的鮮活形象,只是一個庸俗的母親。如果換作我,我想讓郭靖得不育症,那大家就能看到黃蓉最佳形象的繼續了,而不是宿命一般的峰迴路轉。《倚天屠龍記》中老頑童隱去,出來個說不得大師,可真是最好的傳承。他名字奇特,信念單一,只是想著明教能重振風威,拿的武器只是個布袋。如果沒有這個乾坤一氣袋造成的絕妙機遇的話,張無忌的絕世神功,恐怕要再等一個輪迴才能練成了。

《天龍八部》中有個南海鱷神,為了想當四大惡人的老二,處心積慮;一個失策,不得不認段譽為師。他混得極有道理、極有原則,想殺掉段譽,先要請段譽將他逐出師門,段譽當然不會答應了。段譽應該是一個最大的混球,在這裡當上了主角,所以混得堂而皇之。金庸想在他身上表露一些佛理,多處處理得太過牽強,所以好多讀者都不喜歡這個不開竅的傢伙,卻又很羨慕他的機緣遇合。《笑傲江湖》裡有一堆混球,桃谷六仙,一個混似一個,天真爛漫,唯好口舌之爭,如果不是因為武功高強六體連枝的話,恐怕早就被人打成六堆肉漿了。還有黃河老祖、不戒和尚、儀琳的尼姑媽媽諸般人等,他們的存在及所作所為只是由於一個非常樸素的想法,這樣的人,在現實中真是太可貴了。

也許是有意為之,金庸筆下的男主角身份就越來越低,武功也越來越差,至韋小寶橫空出世,英雄與混球水乳交融,再也難分彼此。《連城訣》、《俠客行》兩部,主角都是混球,但混得自然而深刻,特別是石破天最終的一個疑問:“我是誰?”更是驚天動地,混得像個哲學家。如果說狄雲是金庸小說裡最不幸的混球的話,那麼韋小寶就是最幸運的一個了。人世寵幸,皆集於小寶一身,讓鹿鼎奇書,傲然橫亙於天地之間。

生活中沒有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絕少純粹以情為生的女人,所以金庸成批地在小說中生產出來,讓人們從中圓夢。同樣,生活中的真正的混球為數也不多,但我們著實需要他們。有意無意之間,金庸也成了混球批發商,讓我們在他用意深刻的字裡行間,發出聲聲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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