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盒裡的公主

導讀:好半天米沙也清醒不過來。他看見自己還是呆在爸爸那個房間裡,還是那隻八音盒擺在他面前;爸爸和媽媽坐在他旁邊,一個勁兒笑。“小鈴鐺少年在哪兒?小錘子大漢在哪兒?彈簧公主在哪兒?”

八音盒裡的公主

爸爸把八音盒放在桌子上,說:“米沙!過來,你瞧瞧這個!”米沙是個聽話的男孩子。他立刻撂下玩具,到爸爸跟前來了。還真值得一看!多漂亮的一隻八音盒呀!花不溜秋,用烏龜殼做的。盒蓋上畫著多有意思的畫呀!有大門、尖塔、一所小房子、第二所小房子、第三所小房子、第四所小房子——房子多得數不清,都是金燦燦的。樹木也是金燦燦的,樹上的樹葉是銀亮亮的。樹木後面升起了一輪紅日,粉紅色的彩霞四射,蓋滿整個天空。

“這是個什麼小城?”米沙問道。

“這是叮叮市。”爸爸一邊回答,一邊撥動一下彈簧……

怎麼回事呀?忽然間,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音樂聲。音樂是打哪兒發出來的呢?米沙不明白。他走到門口去聽聽——是不是從別的房間傳過來的?他又走到時鐘前去聽聽——是不是從時鐘裡發出來的?他還走到書桌旁邊去聽聽,走到玻璃櫥前去聽聽,走到這兒聽聽,走到那兒聽聽,連桌子底下都瞅過了……最後,米沙認定,音樂是從八音盒裡發出來的。他走到八音盒前,望著它,只見太陽從樹後升起、慢慢在天上移動著。天空和小城市都越變越明亮,小窗戶被陽光照得一片火紅,尖塔燦爛奪目地閃耀著。現在太陽走到天空的那一面去了,越降越低,終於完全隱沒在小丘後面;於是小城暗了下來,窗板都關上了,尖塔不再放光了。不過,這樣只持續了一會兒。眼看天上出現了一顆星星,又出現了一顆星星,彎彎的月牙從樹後探出頭來。小城市裡又變得明亮一些了,小窗戶銀光閃閃,尖塔放射出淡藍色的光。

“爸爸!爸爸!可以到這小城裡去看看嗎?我真想去!”

“這可不容易,我的朋友——對你來說,這小城未免太小了。”

“爸爸!我這麼小,沒關係。您讓我到那兒去吧!我真想知道那裡的情況……”

“真的,我的朋友,那兒沒有你已經夠擠的了。”

“誰在那兒住?”

“誰在那兒住麼?小鈴鐺在那兒住。”

爸爸說著,掀開了八音盒的蓋兒。米沙看見什麼呢?他看見了小鈴鐺、小錘子、小軸、輪子……米沙覺得很奇怪。“這些小鈴鐺是做什麼用的?小錘子是做什麼用的?帶小鉤子的小軸是做什麼用的?”米沙問爸爸。

爸爸回答他說:“米沙,我不告訴你。你自己留心看看,再好好想想,也許能猜出來。不過,你不要碰這根彈簧,不然什麼都要搞壞的。”

爸爸出去了,米沙留下來研究八音盒。他守著八音盒,看啊看啊,想啊想啊,小鈴鐺怎麼會響呢?

這時侯,音樂還在演奏,現在聲音逐漸變小了,好像有什麼東西掛住每個音符,彷彿有什麼東西把一個聲音從另一個聲音前面推開似的。米沙看見八音盒底部一扇小門打開了,從小門裡跑出一個小孩子,他的頭髮是金黃色的,身上穿一條鋼製的裙子。他站在門口,一個勁兒朝米沙招手,叫米沙過去。

“爸爸為什麼說這個小城裡沒有我也夠擠的呢?”米沙想道,“不對,看來住在這個小城裡的人都挺善良,他們請我去作客哩。”

“好吧,我非常高興!”

米沙說著,向那扇小門跑去。他驚訝地發現,他的身子進小門正合適。他是個有教養的孩子,他覺得,應該先跟他的嚮導打個招呼。

“請問你尊姓大名?”米沙說道。

“叮—叮—叮,”陌生的男孩子回答。“我是住在這個小城的小鈴鐺。聽說,您非常想到這兒來做客,所以決定請您來,您的光臨使我們感到十分榮幸。叮—叮—叮!叮—叮—叮!”

米沙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小鈴鐺拉住他的手,他們便向前走去了。這時,米沙注意道,他們頭頂上面有個拱形門,那是用帶金邊的彩色凹凸花紋紙做的。前面有另一道拱形門,只是略小一些;第三道更小;第四道最小。就這樣,越往前走,拱形門越小。最後一道小得僅能容嚮導的頭過去。

“我非常感激您的邀請,”米沙對他說。“可是不知道,我能不能領受您的盛情。不錯,這兒我還能隨隨便便走過去,可是,您瞧,您前面的拱門多低啊!請允許我實話實說吧!那個門我連爬也爬不過去的。我覺得真奇怪,您怎麼能從那些拱門裡走過去。”

“叮—叮—叮!”男孩回答,“我們走得過去的,別擔心,只要跟我來就是。”

米沙聽從了,果然,他們每往前邁一步,好像拱門就變高一些,這兩個男孩子自由地通過了所有的拱門。當他們走到最後一道拱門前時,小鈴鐺請米沙回頭看看後面。米沙回過頭去,他看見了什麼呢?他剛進門時通過的那頭一道拱門,現在顯得小極了。就好像在他們走的時候,那拱門降低了似的。米沙非常驚訝。

“這是怎麼回事呀?”他問他的嚮導。

“叮—叮—叮!”嚮導笑嘻嘻地回答。“打遠處看,總覺得好像是這樣。大概您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遠處的東西吧。隔得遠遠的,一切都顯得很小,等您走近了看時,才發現原來東西很大。”

“是的,這話很對,”米沙回答。“以前我沒想過這問題,所以我才會碰到這種事:整整兩天了,我想畫一張畫,畫我媽媽坐在我旁邊彈鋼琴,我爸爸在屋子那一頭看書。可是我怎麼也畫不出這樣一張畫:我努力畫呀,畫呀,儘可能想畫得正確一點,可是我畫在紙上的,總是爸爸坐在媽媽旁邊,他的沙發椅擺在鋼琴旁邊,實際上我卻清清楚楚地看見,鋼琴立在窗前我旁邊,爸爸坐在另一頭的壁爐旁邊。媽媽告訴我,應該把爸爸畫小一點,我還以為媽媽在開玩笑呢,因為爸爸個子比她高得多。可是現在我發現,她說的是實話:應該把爸爸畫小一些,因為他坐得遠。我非常感謝您的解釋,非常感謝。”

小鈴鐺少年大笑了一陣,說:“叮—叮—叮!真可笑!不會把爸爸和媽媽一起畫下來!叮—叮—叮!叮—叮—叮!”

米沙心裡很懊惱,因為小鈴鐺少年那麼刻薄地嘲笑他,他彬彬有禮地問小鈴鐺少年:

“請允許我問問您:為什麼您每說一句話,要加一句‘叮—叮—叮’?”

“這是我們這兒的口頭語。”小鈴鐺回答。

“口頭語?”米沙指出,“我爸爸說過,說慣了口頭語很不好。”

小鈴鐺少年咬住嘴脣,一聲不吭了。

現在他們面前又出現了幾扇小門。小門開啟後,米沙走到一條大街上。什麼樣的一條街啊!什麼樣的一個小城啊!馬路是用珠母砌成的;天空是五光十色的玳瑁做的。一輪金色太陽在天空中移動,如果朝它招招手,它就從天上下來,圍著你的手繞一圈,然後又升到空中去。小房子全是鋼製的,而且是表面磨光的,屋頂上覆蓋著各種顏色的貝殼。每座屋頂下面,都坐著一個有金光燦燦的小腦袋、身穿銀光閃閃的小裙子的小鈴鐺少年。小鈴鐺少年可太多了,太多了,他們一個比一個小。

“不,現在可騙不了我啦,”米沙說。“只因為我是從遠處看,所以覺得這樣。其實小鈴鐺全一般大。”

“這話可不對了,”嚮導回答,“小鈴鐺們並不都一般大。假使我們都一樣大小,那我們就會發出同一種叮噹聲,彼此一模一樣。可是你聽聽,我們演奏出什麼樣的曲子。這是因為我們之中有的小鈴鐺大一些,他們的聲音就粗一些。難道你連這都不知道麼?唔,米沙,這對你來說是個教訓:別過早地笑話那些有難聽口頭語的人。有些人儘管有說口頭語的習慣,但是他懂得的比別人多,可以從他那裡學到點什麼呢!”

這回輪到米沙一聲不吭了。

這時候,過來一群小鈴鐺少年,把他們圍了起來,還拉扯米沙的衣服。小鈴鐺們叮叮噹噹地響著,有的跳,有的跑。

“你們的生活真愉快,”米沙向他們說,“我恨不得留下來,跟你們一起過一輩子。你們一天到晚什麼也不幹,你們不上課,也沒有老師,還成天聽音樂。”

“叮—叮—叮!”小鈴鐺們嚷開了。“想不到你在我們這兒找到了樂趣!才不是這樣呢,米沙,我們的日子很不好過,不錯,我們不上課,那又有什麼好呢?我們才不會怕上課呢!我們所以倒黴,正因為我們這些可憐的小鈴鐺沒有一點事情可做。我們沒有書,也沒有畫片;我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我們沒有什麼事情可幹——成天除了玩便是玩。米沙,你要知道,這樣是非常、非常無聊的。你相信嗎?我們的玳瑁天空很美麗,金色太陽和金色樹木很美麗,但是我們這些可憐的小鈴鐺,看這些東西已經看夠了,我們對這一切都十分膩煩了。我們又離不開這個小城市。你不妨想象一下,一輩子什麼也不幹,總待在一個盒子裡,即使是待在一隻有音樂的八音盒裡,那是什麼滋味。”

“對,”米沙答道,“你們說的是實話。我也有這種情況:如果學習完了以後玩玩具,就很高興。過節的時候成天除了玩就是玩,到晚上就覺得無聊了。不論玩哪個玩具,都覺得沒有意思。很久我也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麼,現在我懂了。”

“米沙!此外,我們還有一件不幸的事:我們這兒有一些看管我們的大漢。”

“什麼樣的大漢呀?”米沙問道。

“小錘子大漢,”小鈴鐺們回答。“他們才叫凶惡呢!他們總在城裡走來走去,用小錘子‘咚—咚’地敲打我們。大一點的小鈴鐺挨敲打的次數少一些,小不點捱打的次數可多了。”

真的,米沙看見有一些鼻子極長極長的細腿先生們在大街上走著,他們彼此之間低聲細語:“咚—咚—咚!起!碰!咚—咚—咚!”真的,小錘子大漢們在不斷地敲打小鈴鐺們,一會兒“咚—咚!”地敲這個,一會兒“咚—咚!”地敲那個,敲得米沙都心疼起來了。米沙走到這些大漢們面前,非常有禮貌地行了個禮,用溫和的口氣問他們,為什麼他們那樣毫無憐憫心地敲打那些可憐的孩子。小錘子回答他道:

“走開!別搗亂!身穿長袍的監管人躺在大廳那邊呢,是他命令我們敲打小鈴鐺們。他老是翻過來掉過去的,老是鉤住我們。咚—咚—咚!咚—咚—咚!”

“你們這兒的監管人是誰呀?”米沙問小鈴鐺們。

“就是小軸先生,”他們叮叮噹噹地說,“他是個心腸很好的人,他白天黑夜總躺在長沙發上,我們訴說不出他有什麼不好。”

米沙去找監管人。一看,果然他躺在一張長沙發上,身穿長袍,翻過來掉過去的,身子一會兒朝這邊,一會兒朝那邊。他的長袍上隱隱約約地綴著許多開尾銷和小鉤子,只要有一把小錘子到他身邊,他立刻先用小鉤子將小錘子鉤住,然後再放開,於是小錘子就敲打在小鈴鐺上了。

米沙剛走到監管人跟前,他就大叫起來:

“鉤鉤掛掛!是誰在這兒走來走去?是誰在這兒踱來踱去?鉤鉤掛掛!是誰不走開?是誰吵得我睡不了覺?鉤鉤掛掛!鉤鉤掛掛!”

“是我,”米沙勇敢地回答道。“我是米沙……”

“你有什麼事?”監管人問道。

“我很心疼那些可憐的小鈴鐺少年,他們個個那麼聰明,那麼善良,個個是音樂家,可是大漢們按照您的命令,在不斷敲打他們。”

“這幹我什麼事情?鉤鉤掛掛!我在這兒又不是頭兒。讓大漢們敲打孩子們吧!我才不管呢!我是個好心腸的監管人,我一天到晚躺在長沙發上,誰的事兒我也不管,鉤鉤掛掛!鉤鉤掛掛!……”

“唉,在這個小城市裡,我學到了不少東西!”米沙自言自語道。“監管人幹嗎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呢?這也叫我心裡怪彆扭的。我心裡想:他真凶!要知道,他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我淘氣,幹他什麼事兒呢?早知如此,我就呆在自己房間不出來了。不, 現在我可看到了,沒有人管的可憐的小孩子會有什麼樣的遭遇。”

這時,米沙又要向前走去,但是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看見前面有個帶珍珠飾邊的大帳篷,帳篷上有個金風標,像風車似的旋轉著。彈簧公主躺在帳篷裡,她像條小蛇似的一會兒盤捲起來,一會兒張開,而且她還不斷地推監管人的腰部。米沙覺得很奇怪,便問她:

“公主女士!您為什麼要推監管人的腰呢?”

“錚—錚—錚!”公主回答道,“你是個糊塗孩子,不動腦筋的孩子。什麼你都看,可是什麼也沒看見。我要是不推小軸,小軸就不轉了;小軸要是不轉,它就鉤不住小錘子,那麼小錘子也就不敲打了;小錘子要是不敲打小鈴鐺,小鈴鐺就發不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小鈴鐺發不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那就沒有音樂了!錚—錚—錚!”

米沙想知道公主說的對不對,他彎下腰,用一個手指頭按住了她——結果怎樣呢?

霎時間,彈簧猛然伸展開了,小軸拼命旋轉起來,小錘子們開始飛快地敲打,小鈴鐺叮噹一陣亂響;緊接著,彈簧突然一下子就斷了。一切聲音都停息了。小軸不動了,小錘子們垂下了,小鈴鐺們蜷縮在一旁,太陽停頓不前了,小房子也變得支離破碎了……這時,米沙想起,爸爸吩咐過他不要碰彈簧,不由得嚇了一跳,就……醒了。

“米沙,你夢裡看見什麼了?”爸爸問道。

好半天米沙也清醒不過來。他看見自己還是呆在爸爸那個房間裡,還是那隻八音盒擺在他面前;爸爸和媽媽坐在他旁邊,一個勁兒笑。

“小鈴鐺少年在哪兒?小錘子大漢在哪兒?彈簧公主在哪兒?”米沙問道,“那麼,我是做了個夢嗎?”

“是的,米沙,音樂催眠把你催得睡著了,你在這兒睡了一大覺,你夢見什麼了?講給我們聽聽吧!”

“爸爸,你看,”米沙揉著小眼睛說,“我總想知道,八音盒怎麼會演奏出音樂來。所以我就用心地看它,研究它,研究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動,為什麼會動。我想啊,想啊,差不多已經開始想出點道理來了,忽然我一瞧,八音盒上有一扇小門打開了……”接著,米沙把他的夢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好,現在我知道,你真的已經差不多搞明白了,為什麼八音盒會演奏音樂。”爸爸說。“不過,等你將來學了機械學之後,這個道理你還能懂得更深一些。”